2009年10月7日 星期三

終曲。The Next, The Last Legend

My Lord My Prince的終曲,關於漠御的結局
漠刀絕塵x御不凡,BL向

想了很久我還是分兩篇貼吧……既然都有篇名了(任性貌)
看了這篇想咬我的……請等看完下篇再咬 Orz 為此我還硬等尾聲寫完一起貼……



終曲。The Next, The Last Legend




遊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始這段旅行的。

他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這樣,和一群眼裡充滿了天真希望的同伴,被當成出征的英雄一般,在他最厭惡的喧鬧中出發。

和詩人分別的那年年末,最後一個無月日那天,遠古的魔神羅喉受到召喚、降世附身於山谷中的惡龍身上。碧落河上游盡頭處,冰封的雪因此消融,氣候驟變造成的暴風雪與洪水,重創了天啟大陸上居住的人類與其他種族。

魔神的信奉者崛起,在暗處煽動著、散佈著不安的種子,而這世上真正的神祇們對於凡裔的命運向來不會主動插手,祂們忙著前往能量位面,去修復因為平衡被打破所造成的能量暴動。

渡過了嚴寒的冬天,初春的來臨卻沒有為大地帶來復甦的生機,於是,在各方的期盼下,天下封刀的聚會被迫終止,進入決賽的強者們,在睿智的賢者指導下,組成拯救世界的遠征軍團。他們必須繞過魔龍的注視來到他背後的寶庫,尋得被附身的惡龍在長眠之前所蛻下的鱗片,製成刀龍戰甲,那是唯一能抵抗魔神能力的護甲,只有擁有刀龍血脈的傳人才能披上。

如果可以,漠刀絕塵大概會選擇一個人偷偷潛入龍谷,成功取走鱗片或者埋屍該處,無論生死,皆來去無聲。

絕對、不會、是像現在這樣!

「來個mi怎麼樣?」刷著紅蝶琴的詩人問。

照著御不凡的提議--這突然出現在秘密集會的傢伙居然還是公會的高級幹部--扮演成一群巡迴表演的歌舞團,走著該死的迂迴路線、在魔神的耳目下悄悄往目的地進發。

這樣就算了,但是這群旅伴卻十分自得其樂的投入沈浸在偽裝的角色裡,說什麼『即使世界將要毀滅也不能阻止我們高歌一曲』……。

「這樣?」風雅的刀者嘗試拉動手中的琴弓,給了對方一個音。

「可以可以……咳咳,小姐們少爺們,我們要唱了啊!」

少年少女們發出了輕脆如銀鈴的笑聲,搖晃著她們手裡的沙鈴。「雅少,我們可以點歌嗎?」

「點吧。」

--天刀好好的刀客不當,副職業居然是吟遊詩人!

遊俠眉心的皺摺這幾天以來從沒稍減過。

一個吟遊詩人可以是麻煩,無傷大雅可以勉強無視的麻煩。

兩個吟遊詩人加上一群聒噪的聽眾,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麻煩再麻煩!

「吵死了你們唱什麼歌啊?死了三萬年的龍骨頭都被你們吵醒了睡不著啦!再唱我就砍了你們全家!」

「不……不好啦,不要砍,會出人命……。」

「出人命什麼了不起?我說要砍就要砍!」

「不行……不能砍……。」

「投票。」

「砍人一票……。」

「不砍一票……。」

自言自語的瘋狂刀者在外圍繞圈跺著步,手裡的鈴鼓奇異的隨著音樂節奏響著。

漠刀無言的坐在篝火邊,看著圍著詩人談笑的那群少年男女。等待在前方的是未知而殘酷的旅程,明明是很嚴肅的事、只要出一步差錯就能全員俱滅,他們的臉上卻不見一絲徬徨,如同當初年少時的他一般,只有隱藏不住的興奮和期待。

這一次,有多少人能活下來?有多少人在大戰與冒險之後,還能保有他們原來的天真?

心冷如他,早就忘了從前和那群同伴們旅行的時候,夜空裡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月色。只是不知為何,明明習慣了寂寞,此刻的血液也會因著寂靜裡喧鬧的人聲而隱隱躁動。

唱著歌彈著琴的御不凡,目光穿越了人群落在遊俠漠然的臉上,詩人帶笑的雙眼裡,卻有著難以言喻的惆悵。


   ◇◆   ◇◆   ◇◆   ◇◆


銀無月的最後一夜,舞團的旅人們很順利的通過了羅喉手下的眼線,繞道來到冰雪山脈東方的龍谷天都背後。

降生於惡龍身上的羅喉化身成人形,正在和賢者楓岫主人、刀會主席刀無極等人斡旋談判,遠征軍的冒險者們將按照計畫分散成數支隊伍,經由密道穿越外圍的弧形山脈,通往龍谷之內的天都背後,尋找龍鱗的下落。

被眾人的聒噪摧殘了一路的漠刀和素來無法溝通的瘋刀,很乾脆的趁著夜色直接脫離了隊伍,這裡有很多遺跡,山中據說還有龍的寶藏,向來就是冒險者嚮往的冒險天堂,雖隱藏著致命的危機,但對於習慣了危險的遊俠來說,一人獨行不成問題。

山脈的地形以紅土和巨岩為主,和迷霧森林的茂密樹林不同,這裡頂多只有灌木之類的低矮植物,最常見的是一種只有指尖大小的心形葉劇毒藤蔓,覆蓋在山腳到山腰的巨石林上,形成像迷宮一樣的地形。

傳說這裡曾經是古戰場,爬滿藤蔓的巨石間是佈滿青苔的滑膩石道,在深夜裡瀰漫著一股不祥的霧氣,遊俠沒有直接往山脈深處而去,而是在外圍稍作打轉、熟悉地形,那清冷的霧氣直到清晨的陽光照進,才緩緩散去。

遊俠停下了腳步,他聽到巨石的背後,隱約傳來些微的抽泣聲。

他瞇起雙眼,繞過石牆,果然,同行的那群天刀的跟隨者之一、穿著藍色冒險裝束的女孩,抱膝坐在岩石的陰影下。她的年紀很輕,大約還未成年,換下了前幾天偽裝的舞者衣裳,居然還背著一把長弓。

「雅少……解語……無心笨蛋……你們都跑到哪裡去了……。」女孩沾著淚的小臉上滿是失神的驚慌,「為什麼我又走回來這裡?怎麼辦,已經第十五圈了,肚子好餓……。」

--麻煩,果然是麻煩。

遊俠無奈的加重腳步,從藏身的角落緩緩走出,在少女的呆滯目光下,將昨日觀察所製的地圖交予她。

女孩彷彿看見曙光一樣破涕為笑的表情,實在是太熟悉了,但是過去的畫面總隔著一層薄膜,腦海中同樣有著傻笑的臉,最後的印象卻是沾著血放大的瞳孔……浮起來的回憶被血光逼著沈澱下去,不准再被提起。

遊俠送走了女孩,指點她下山走出石林,最後一段危險的旅程只有戰士能通行,不該讓這些人參與。

但是,他太小看了人類迷路的能力,或者說,他太過高估對方的方向感。

他穿過重重石林、避開埋藏在迷宮裡的陷阱,迂迴地繞了好幾圈來到山腰處,終於發現了疑似穿過山脈的隧道入口。

但是,那位迷路的女孩卻已先一步坐在洞口外的石頭上,奇蹟似的,她安然無恙,只是滿臉苦惱的端詳著手中的地圖……。

漠刀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要尾隨在女孩的背後,說不定可以直接找到龍鱗。

最近的他,實在太失常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日子的熱鬧旅行讓他心緒浮躁,他應該一如以往,無視對方繼續他的腳步,但是那些和年少時同伴們相似的背影,卻讓他無法袖手旁觀,就像看見當初的自己,想用力的伸手,將他們從天真的盲目裡狠狠拉回……。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他真的開始跟著女孩往前走,看她豪氣的把地圖往懷中一塞,一手持弓、一手提著魔法燈往洞口地道裡鑽,潛行在她身後的半精靈遊俠看著女孩毫無所覺的以千鈞一髮的距離,與四十四個陷阱擦身而過--雖然遊俠幫她閃過了十一個--準確無誤的走過二十六個交叉路口,其中一個還是一字排開八個洞穴……。

等到地道盡頭的亮光出現在眼前的時候,自認冒險經驗豐富的遊俠真的只能無語問蒼天。

一閃神間,前方的女孩似乎是幸運用罄了,這回真的一腳踩空!

「啊--!!」

遊俠一個飛身掠過,捉住她下墜的身軀攔腰抱起、躍過崩毀的陷阱,衝出洞口,陷阱裡的飛箭擦過女孩的小腿,落下斑斑血跡。

而尾隨在他們身後,喝下隱形藥劑的吟遊詩人見此,也小心翼翼的追了出去。

地道之外,是一處隱藏在群峰之中的平台,山嵐繚繞中隱約可見藍色的天空,平台上四處都是扁石搭造成的矮屋和圍牆,似乎是某支古老族群的生活遺跡。

他將女孩放在一處矮石牆下,匆匆到四處探查了一番--差點被撞個正著的詩人連忙躲到石牆的後方--確認沒有敵人崗哨或其他陷阱,才安心的回到女孩身旁。

這裡像是被遺忘了很久,即使是盤據著山脈的龍,也沒有將此地納入他的統治之下。

漠刀絕塵從行囊裡找出止血的藥草,為女孩包紮傷口,她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慘白了一張小臉、緊緊著揪著自己的衣襬喃喃囈語,即使遊俠試著安撫也依然驚魂未定。

天色暗下來了,御不凡的心裡在微微嘆息。

其實絕塵一點都沒有變,如果他是真的無情無心,真的冷漠孤僻,就不會願意暫時放下仇恨加入屠龍的隊伍,參與這場拯救世界的冒險,也不會因為擔心女孩的安危而跟在她的身後,更不會容忍著總是想揭開他傷疤的自己在眼前……一晃多年。

--即使用深沉灰暗的色彩緊緊遮掩起來,底下那顆心,還是溫暖而柔軟如昔啊。

驀然,風吹起,傳來悠揚的旋律,那是漠刀多年不曾再吹起的葉笛。

女孩的情況很不穩定,漠刀別無他法,只能祭出以往唯一能讓人精神安穩下來的方法:吹奏半精靈自創的搖籃曲。即使對這樣的動作有再多的遲疑和不情願,他也無法袖手看著無助的女孩,在他眼前這樣難受下去。

原本些微生澀的旋律,在反覆重複兩次之後,就找回了當年的步調,沉浸在曲聲中的半精靈,自然而然的想起第一次在御不凡的面前吹起這首歌曲時的情境,那年幼的男孩倚在身旁,用手指在他的手臂上打著拍子、輕輕的哼唱著聽不懂的歌詞……慢慢的,圓亮的眼眸變得狹長,輪廓從稚嫩,到青澀,到成熟……。

即使仍舊謹慎的不去觸碰那段最難面對的記憶,也難以抑制的讓過往的片段接續著浮起。

他是如此的沉浸在那些緬懷的過去中,以至於沒有發現聽眾的少女是何時安靜的睡去,也不會知道一牆之隔背後的詩人,那仍然掛著真心笑容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淚跡。

吟遊詩人是真的在笑,也真的在哭,他的心裡非常的高興,卻也非常的痛。

高興的是絕塵終於能踏出第一步,嘗試著走出心中的陰霾,能夠再次的對別人付出溫柔。

心痛的是發現了,那樣的溫柔,原來不是獨屬自己所有……。


   ◇◆   ◇◆   ◇◆   ◇◆


建築在弧形山脈裡的地道十分錯綜複雜,為了防止女孩再度亂跑闖入陷阱,遊俠不得不帶上她,和靠著幸運胡亂猜測的人類弓箭手--那是女孩霜兒自稱的--不同,遊俠謹慎的探查著氣味和地道裡土壤的溼度、痕跡,最後成功找出離開隧道、通往天都地下城的安全道路。

惡龍過去的安眠地就在天都下方的紅岩地下城,這座龍的巢穴有許多隱密的入口,其中還有魔神收服的黑色地龍與僕偶作為看守,透過賢者給予的指示,身負重任的戰士們才能盡量避開敵人、找到目標。

「很危險,妳不應該來。」遊俠皺起了眉。

女孩毫無懼色的在巨大的通道裡好奇的從左邊跑到右邊,再從右邊跑到左邊。和上面的隧道不同,這裡是給龍通行的通道,所以建造得十分寬敞。

「如果這樣說,那麼大哥哥你也不應該來。」女孩絲毫不以為意,吃飽了又有人帶路,膽子就回來了,「我是在做我的冒險,生死啦,迷路啦,什麼的,都已經有覺悟。雖然以大哥哥你的能力能夠保護我,但是這不是你的責任啊!」

她用長弓的一端輕輕敲打牆壁,嘟囔道:「你是來冒險的,又不是人家的保鑣。」

--這不是你的責任……。

熟悉的話語,曾經也有人這麼安慰他。

於是漠刀只能瞇起雙眼,無言的繼續前進。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過十三個路口在地下不知幾呎深的一處路口,終於遇見了從另一端找來的天刀一行人。

「解語!雅少!」女孩歡呼一聲,迎了上去。

「枉費我這麼疼你,居然無視我……。」長相清秀的盜賊少年可憐兮兮的皺著鼻子,女孩攀在如兄長一般的刀客身旁,笑著朝他扮鬼臉。

靠著少年盜賊在另一處偷來的魔法鑰匙,他們打開甬道盡頭的一扇隱密的石門,這是打掃的僕偶通行的小門。

門後是一個十分寬敞的石室大廳,大約可以容納十幾隻飛龍都沒問題。穹頂非常高,隱約有下懸的石柱藏著蝙蝠,大廳四周壁上繪著魔法符文,藍色的魔法火炬在扭曲跳動著,將室內照得光亮如晝。

在刀龍血脈的感應下,他們發現了目標,和女孩的臉蛋差不多大的金色龍鱗,與一堆炫目的珠寶金幣,一起堆放在大廳的一角,那堆東西大約有兩三個人那麼高。

雅少抽出刀,小心翼翼的畫出一道刀氣,後發先至的護住盜賊丟出的石塊,在石塊穿過牆上的魔法陣連線之處那一剎,刀氣削斷了一邊的阻隔,石塊卻被另一側傳來的能量波動擊成粉碎。

於是,遊俠解下刀,弓箭手女孩將繩子綁上弓箭,而女法師吟唱起咒語。

透過刀發出的鬥氣削斷能量,繩箭與冰魔法阻隔出一段通道,盜賊矯健的跳過、一把抄起一疊龍鱗抱在懷裡。

「收不進空間袋……。」少年驚慌的轉頭向刀者求救。

倏然,地龍咆哮的聲音響起!

看守者回來了!

天刀連忙扯過繫在少年足踝的細繩、將跑過繩箭通道一半的少年一把拉回。

黑色地龍從上方的洞口跳下、重重的落在那堆珠寶黃金之上。牠噴出的黑煙順著繩箭蔓延,女孩慘叫一聲,倒進女法師的懷裡。

膽小的少年盜賊抱著龍鱗,即使受了驚嚇臉色蒼白,卻仍不忘朝摟著他的雅少遞出邀功的眼神,兩位戰士一手拉一個,掩護著其他人撤退。

聽見看守者黑龍的吼聲,僕偶們紛紛從大廳的正門湧入,入侵的冒險者們連忙停下腳步。

一時對峙。

「你們走!」漠刀忽然停下轉身,橫刀而立。

他瞇起眼,瞪著朝他咆哮的黑龍,大廳裡的幢幢黑影和少年少女們驚惶的表情、昏迷的女孩和浮在她臉上的黑影,挑動了他某一根脆弱的神經。

沒有人發現,他的眼睛開始泛起詭異的光線。

過去的他救不了任何人,保護不了任何人,他的生命安危得到了救贖,但心卻沒有!多年來他無法再踏入那個充滿夢魘的遺跡一步,無法再回到那些親手立起的墳前一步!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十分憤怒!

半精靈的雙眼,閃起了奇異的光芒,妖異的、不可名狀的顏色,殺意暴漲!

在天都的城堡裡與賢者對談的魔神羅喉眉心倏然一跳,他轉過身,若有所思的閉起雙眸。

黑色地龍朝半精靈遊俠噴出炙燙的龍息,紅色的火沒有燒傷遊俠,但黑色的詛咒的煙卻追上了閃過火焰的他。

被侵蝕的半精靈悶哼一聲,動作絲毫未受阻礙,舉起寬刃一躍、跳上黑龍的背脊,刀氣鋒利的劃下!

看守者的頭顱被斬下,濺了一牆血跡,遊俠跳落地面、佇刀而立,先前潛入身體的黑色詛咒再度浮出皮膚、在頸間形成滯留抵抗的符印。

而另一邊,天刀帶著法師與盜賊小心的撤退,他消滅了其他攔路的僕偶,帶著他們退到大廳門口。

便在此時,空氣倏然一靜,透過虛空降臨的魔神虛影從大廳的穹頂竄出、聚成實體……。

金色鱗片的龍!

那是降生在惡龍身上的魔神化身,只有四分之一的力量和體積。

「龍鱗給我!快走!」一直隱形的御不凡突然出現在天刀等人面前,方才虛影的視線似乎朝他藏身的方位看了一眼,他索性解開法術直接衝出。

天刀抱起昏迷的弓箭手女孩,將龍鱗扔給詩人,抓住盜賊少年的手,法師解語撕開賢者交付的脫身卷軸。

白光閃過,帶走天刀一行,同時,金色惡龍振起雙翼往遊俠爆衝!

挾帶著龍威的鬥氣將他撞上牆壁,龍的利爪狠狠踩在倒地的半精靈身上,千鈞一髮之際,詩人扔過來的龍鱗散發出的能量護住了遊俠的胸口。

而身受重傷意識不清的漠刀仍沈浸在他狂亂的記憶風暴裡,詛咒趁虛而入,從皮膚鑽進他的血液再到神經,原本就因情緒不穩而鬆動的記憶封印,瘋狂的被攻擊、被衝撞成散亂的碎片!

--活著,只是為了贖罪。

他恍惚閉上了眼,眼中屬於刀龍之眼的殺意也隨之消弭。

趁著金龍被己身能量彈開的瞬間,御不凡衝上前撲在漠刀身上,啟動了逃命卷軸。

空間轉移的魔法光線再度亮起,一瞬後,大廳裡再無入侵者的蹤跡。


   ◇◆   ◇◆   ◇◆   ◇◆


在漆黑夜裡的跳動的溫暖營火,也許真的埋藏了什麼奇異的魔法。

『半精靈小弟,別這麼吝嗇嘛!吹首曲子來聽啊……。』那是相處了三個月的冒險隊伍裡,最愛倚老賣老的白精靈巫師。

剛成年,臉上還微微有些青澀的半精靈,酷酷的搖頭拒絕。

『只為一個人吹奏的旋律,真是浪漫啊!』年少的女盜賊也跟著起鬨。

他辯解,『只是……認識很久的朋友而已……。』

『少來了,你的表情可不是這樣說……靦腆的小弟。』粗獷的戰士隊長大手拍在他的肩膀。

『別取笑他了……。』女祭司對戰士反擊:『你分明是嫉妒他年紀輕輕就有小情人!』

被愛起鬨的同伴們圍著取笑,還是新成員的他微微發惱,咕噥道:『……不是那種關係。』

『但是你很喜歡他吧?』忘了是誰,無視他的辯駁,說的一針見血。

『呃……。』

『少裝了少裝了……我昨天看到你在偷偷看著水面發呆。』

『自戀狂啊?幹麼看自己倒影發呆?』

『笨!是在看額頭的那個鍊子啦!』

『睹物思人?』

他無從否認,只是驚覺事實的低喃:『我……是在想他……。』

『那還否認!』

『真羨慕啊……。』

『任務結束帶我們去看你家小媳婦,就這麼說定了!』

--喜歡?是喜歡啊……。

--如果他也在就好了,反應向來很好的他一定會反唇相譏吧?

--那雙眼一定會笑得彎彎的,唱的歌總是和觀眾們一起走調……。

--不在身邊會想念,想把好的留給他,看到他喜歡的事物就會假想送給他時的笑容,心也會跟著笑……原來這就是喜歡啊?

察覺事實的他有些恍惚,在同伴們的嬉鬧中進入了那個惡夢的遺跡,傳說埋藏著龍的寶藏,位於冥河南方的熔岩山脈背後的龍巢,黑影侵蝕了心有裂縫的白精靈,貪婪與空虛,引發了背叛……。

『你有很長的生命,在我死後,為什麼還要在我活著的時候背叛我?』和他是情侶的人類女祭司怒問。

『你會懂嗎?你們這些短命的懂什麼!我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的第一任情人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我以為一輩子也忘不了她,誰知道原來一輩子這麼短……我連她的頭髮眼睛是什麼顏色,說話是什麼聲音,都想不起來了……。』

『快殺了他!那個白痴要啟動機關了!我們全部都會死在這裡!』

『陪我吧!全部留下來陪我!』是誰在瘋狂的大叫?

『快動手啊!』是誰在用力的咆哮?

『不要愛上人類啊,傻孩子……。』是誰露出扭曲的笑?

恍惚的他,遲疑的、出刀慢了一分,機關被啟動了,後來發生了什麼?

旅程的記憶一直被封印在腦海的深處,因為和同伴們一起的旅行太快樂、太溫暖了,想起來會很痛。

久而久之,就只記得了疼痛。

溫柔天真的少年半精靈從此逝去,將同伴們送過的紀念禮物,和剛覺醒的戀情一起,全部,都當成衣冠冢埋在遺跡的入口,然後,在墳前吹奏了最後一次的搖籃曲。

如果不是因為當時,一時心亂,一時心軟,也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他本來,就該一起被埋在那裡,或者是和荒漠裡的族人一起殞命……。

活著是為了贖罪,是為了替同伴們看更多的世界經歷過更多的冒險。

罪贖夠,也就活夠了。


   ◇◆   ◇◆   ◇◆   ◇◆


荒漠邊城的隱密據點,成功取回龍鱗的冒險者們正在休養生息,賢者取走了龍鱗,為刀龍之眼選出的四位戰士趕製戰衣。

遊俠的傷勢十分嚴重,最令人生氣的是,他一點想要求生奮鬥的意志也沒有。

解除詛咒最後的一道關鍵就是意志力,同樣是受到詛咒,那個弓箭手小妹妹早就好了,在林子外活蹦亂跳。而這傢伙,照現在的情況下去,只有等著讓生命力流失殆盡。

遊俠木然的躺在床上,即使全身是傷是疼卻一聲不哼,他張著眼睛,一動不動,沒有任何表情。

--如果撒一桶灰上去,大概可以造出一尊現成的石像吧?

吟遊詩人站在窗前,看著窗外,良久,才轉過身來,緩緩走近。

「絕塵,你該啟程了,你的下一個里程碑,已經等了你很久。」御不凡開口,他的臉上沒有一貫的笑容,只是淡淡的,帶著一點嚴肅,他壓下了所有的嘆息,「你不能永遠都是繞路走,總是……要踩過去。」

「就算是踩著我的身體過去,也要站起來繼續走。」

說著,他站在床邊,低頭看著發呆的遊俠,心裡卻壓根沒有表面的半分平靜。

--只要能讓你快樂,是誰都好,如果不是我,我也會笑著祝福……。

--可是你、可是你……。

原來他早就一直在尋找解脫,早在他們重逢之前就已經流浪了很久,久到他從來不知生存有何意義的心都已經成灰。

在他心裡,始終跟在他身後、苦苦跟隨的自己,究竟算什麼?

是夜風吹過的花香,散了就忘,還是掛在胸口的記憶寶石,想起來會捧在心上?

那種不理不睬的樣子,讓詩人心理升起了濃濃的憤怒,和深深的悲哀。

輕嘆,終於從口中逸出。

「哎,像我這麼有耐心的人,居然也會不想等你了……。」

遊俠微微抬眼,將視線移到對方失望的臉上,然後再度閉上。

詩人慘然一笑,從空間袋中找出了那個裝著橘紅色液體的瓶子,那是真正的、最後的不聞藥劑,天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偷偷倒進自己的瓶子裡藏起來的。

他打開瓶子,將剩下的全倒入口中,俯下身、撐開遊俠的唇齒渡了過去。

漠刀絕塵只覺得一股微涼的液體流入口中,滑下喉間,帶著熟悉的淡淡橘子味。

--不聞。

他睜開眼。

詩人的唇再度覆上來,反覆的、眷戀的在唇上輕蹭,良久,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他的瞳孔倏然緊縮、瞠大眼,原本漠然的情緒開始騷動、察覺到氣氛不對的心開始狂跳。

他開始劇烈的喘氣,開始驚惶地痛恨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強烈的想聽到那聒噪的聲音!『不聞』的效力發作了,聲音安靜下來,他只能張大眼,死瞪著眼前的御不凡。

「我知道你討厭這樣,但是我更知道,任務一定要完成,你不能放棄、不準放棄。」

「像我這樣自私的人……像我這樣殘忍的人………懶惰,無知,什麼都學不好學不會的人……。」

詩人的表情又哭又笑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的嘴型動的非常快速,遊俠無法讀出他的唇語,他想伸手抓住對方,但是雙臂四肢早就受到重創骨折粉碎,只剩胸口在劇烈的起伏,他在發燒,在憤怒,全身的傷口都在發痛!

但此刻,那些全部都被忽略了,只有那張含淚又要強笑的臉,那雙不斷在動的唇……。

--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想做什麼?!

「真的很想再和你一起……把故事看到最後,可惜我走不動,跟不上了。」

「請你務必,寫完我最後的傳說……給它一個美好的結局吧!」

「好像很不負責任對吧?……對不起,我就是這麼過份。像我這麼過份的人,早一點忘掉也沒有關係……。」

「……其實,無關什麼大義,無關什麼英雄傳奇……我只是,不想看見這樣子的你而已……。」

詩人停下了低語,重新綻開了一個笑容,眼角那顆過去看來總是輕佻的痣此時卻像是在哭泣一般。

他緩緩地張口,這一次,遊俠很明顯的看懂了。

--絕塵。

--保重。

黑暗覆上來,詩人用布蓋住了半精靈的雙眼,聽不見,看不到,疼痛再度浮上,遊俠的身體開始用力顫抖,但黑暗攫住了他,精神很快就渙散下去。

他最後的意識是,發現自己在害怕。

御不凡一手壓著覆蓋在遊俠掩上的遮眼布,開始吟唱著從煉金藥師那裡學來的咒語,那是上一次曾經吟詠過的,不過間隔一年,卻恍如隔世。

「黑暗山谷的深淵之門,幽幻之路的遊蕩者,請為吾開啟死國的大門。」

咒語瞬間吸收了他大半的魔力和部份精神力,學藝不精的詩人重重一跪,艱難的伸出另一隻手,從空間袋裡掏出了跟煉金藥師買來的增強藥劑喝下,過於強烈刺激的藥劑讓他口鼻微微滲出了鮮血,他不以為意的用袖口擦去,繼續吟唱。

「尖塔城堡與黑旗,引領的閻王,收割的孤星,與審判的末日,劃破虛空之鐮……。」

「不是小丑。」

「不是魔偶。」

「不是宣告的使者,或喪魂的鐘。」

血混著淚,從眼眶緩緩流下,飛到了虛空中化成薄薄的一面半身鏡。

「黑暗王座上,掌管死亡的神祇啊,以吾之血淚為鏡,靈魂為獻祭。」

「聽吾……一言……。」

魖族的死神代理人提著圓弧形的鐮刀,披著死神的外袍,從血淚化成的水鏡裡,切開黑洞走出。

「願望?條件?」

「救他!」詩人的聲音幾近低聲自語,他的臉上已經沾滿鮮血,仍咬牙念出最後的禱文:「吾願放棄一切,成為死國一員,為我主效忠!」

「交易……成立。」

--成為死國的亡靈有兩種方式,一是以自身擁有的條件交換,失去重要的,換得成為死國高等亡靈的資格。

--二是向死神許願,以墮落為亡靈奴隸為條件,交易願望。這樣的亡靈會根據能力,蛻化成死國不同的下等種族,以你的條件,大概是沒有意識形狀的虛影。

一滴鮮血落在遊俠的臉頰上,在血滴滑下臉龐滲入枕套之前,身上可見的傷痕以極快的速度在痊癒,因詛咒流逝的生命力也點滴的回復到完好的狀態。

嘩的一聲,鏡前許願的詩人化作飛灰,水鏡碎了,連著飛灰捲進了黑暗的洞穴。

過了很久很久,終於甦醒的漠刀絕塵倏然坐起身,遮蔽視線的布條落下。

碎裂開的額墜從他頭上掉下來,摔到了地上,御不凡留下的空間袋靜靜的躺在那裡,袋口的繫繩變成了無主的深灰色。

他渾身發寒,撫著頰上的血痕,睜著眼,瞪著那只袋子,就這麼坐了一整夜。


   ◇◆   ◇◆   ◇◆   ◇◆


後來,刀龍血脈傳人的屠龍戰持續了十天十夜,他穿著戰袍,閃動著殺意的紅眼,喃喃自語的瘋刀的頭髮都散開了、瘋狂的人格徹底佔住了掌控權,領隊的會長渾身是傷,素來優雅的天刀亦然。

最後是怎麼結束的他也忘了,醒來的時候,照顧他的女孩說他已經昏睡了一整個月,天空恢復蔚藍的顏色,悠然的白雲飄動著,風,寂靜無聲。

世上的音符好像都消失了,他含著葉笛,卻再也吹奏不出半點旋律。

遊俠悄悄的離開了,戰袍和戰友,那些恩怨糾葛和虛幻的光環,都被悄悄的留下。

他的懷裡有一只無主的空間袋,和一條斷裂的墜鍊。

他穿著毫不起眼的裝束,沒有人認出他是傳奇中的主角,人們只關心他們所關心的,英雄就該是光鮮亮麗,被歌頌的必定是那輝煌的,愛恨交織的旅程,以及終於恢復和平的天空。

任何美好的,醜惡的,獨獨沒有乏味的。

如果英雄們出現在舞台上朝他們揮手,他們會為他拋擲花環和彩帶,將他的過去未來全都翻出來狂熱的唏噓讚嘆一番。

但是這個世界永遠不缺被歌頌的話題。

大戰之後,當生活恢復正常恢復和平,那些沈寂的犧牲者,甚至是退下光環的戰士們,就會被漸漸遺忘。

當血痕乾涸,當大地回春,就沒有人會在乎,卸甲的英雄們,何去何從。

晚秋,迷霧森林裡,山腳下的小屋,空無一人。

煉金藥師不在家,遊俠在那裡徘徊等候了一個月仍然不見蹤影,不得已,只能收拾帳篷,再度踏上旅程。

一個人的旅行。

他重回荒漠,去了冰雪山脈的神殿修刀,再順著碧落天河去找靈之子修復刀的靈魂,回到小鎮之後,去住了上次和詩人住過的蜜月套房,睡在那張據說是橡木街裡最柔軟的床。

然後往東行,沿著三途川來到冥河畔,那裡已經沒有彼岸花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在向他招手,那是詩人在冒險公會裡買過的香水忘魂花。

最後他沿著年少時冒險的路徑,來到那座遺跡之外。

很久沒有想起的,都再度浮現了,不是那些慘淡死亡的臉孔,而是一些瑣碎的細節,是過去的旅途中總是被遺忘的,不經意的片段。也許是秋風裡的雨水味道,在朝霞裡搖曳的蘆荻花,或是露水沾在衣裳上的溫度。

還有想起那人時會浮上心頭的,淡淡暖意。

在那場冒險的旅程之中,最常出現的畫面,卻是他背著同伴們躲在不知名的角落,偷偷地吹著葉笛、思念著那張陪伴他長大的臉孔。

遺跡裡的血跡和枯骨再也不能牽動他的情緒,後來也許有其他的冒險者來過,他將可能是朋友的屍骸重新埋葬在遺跡外,過去如夢魘般的陷阱和機關,對於歷經大戰之後成長許多的遊俠,不足為懼。

--如果很久很久以後,你想起我這麼朋友,能到我的墳前看一看我……。

墳在哪裡?對於這個獨特的人,他連用信物當衣冠冢都辦不到。他起出了當年埋葬的朋友信物,也重啟了當年覺醒的那段戀情。

他重新定義他的旅行、他生命的意義,改寫了記憶的色彩,卻無法改變結局。

他繼續流浪,走過許多城鎮的冒險公會,期待著站在任務的佈告欄前,背後會有腳步聲響起,而當他回頭時就能和那人再重逢……。

『嗨!絕塵,又見到你了。』

『既然這麼有緣,搭個夥吧,像我這樣方便又隨和的夥伴到哪去找呢?』

『別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嘛!』

期盼著會響起的聲音,始終沒有消息,入眼所見,皆是陌生來去的臉孔,他再也沒有見到那雙桃花眼,那張永遠都是帶著笑意的臉。

最後,他回到這個鎮上,來到蘋果與榴槤酒吧,聽著陌生的詩人唱著新的傳說,他很少來這裡,這裡的客人與老闆總是讓他無法消受的過份熱情。

蘋果是青澀的初戀,而榴槤是愛神心裡的唯一,這裡的酒都帶著一種酸甜卻又嗆辣苦澀的味道,和愛啜飲它的御不凡一樣。

總是無所謂的嘻笑著,卻又在心裡瘋狂的自虐。

隔壁那間他常去的水蜜桃與火龍果,則是熱切時和冷卻之後的代表--水蜜桃是熱戀的情人,而火龍果則是索然無味的老妻。

那間店的酒,有著對過去痴傻瘋狂、對現在卻蒼涼無謂的味道。

那人總是嘲笑他,說那裡是家有悍妻的寞落中年男子聚集的地方,對著酒瓶細數他們過去的風光,以及哀嘆現在沉悶、卻又無可奈何的人生。

他走出了那種落寞,用更深沈的痛,從過去的苦苦沈浸中掙脫出來。

舊的傷痕是痊癒了,但今後,誰來治他的新傷?誰來在他自甘墮落的時候仍然不棄不離的想喚醒他?

他如年少時的約定成了英雄歸來,而專屬於他的詩人卻失約了。

那些不相關的吟遊詩人們,傳唱他們的,歌頌他們的,那樣的傳奇詩歌,並不屬於他。

他坐在酒吧的角落,喝著那種自虐的酒,一杯又一杯,直到微醺,直到囊中金盡,才站起,走進人潮中。

轉眼,就在夜色裡隱去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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