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小劇場。愛情轉移
謎樣的沒頭沒尾不負責任小劇場
這個城市的冬天,從來不下雪,卻偶有冬雨綿綿。
濕冷的細雨在過了中午之後漸漸停了,路面上的積水不多,天空卻還是陰的。
貼著雪花裝飾的玻璃窗阻隔了十二月的冷空氣,在二樓溫暖的咖啡店裡,可以清楚的看見樓下的街景,以及街道另一側的醫院後門。
幾個月前才分手的男人,此時正在那門口,和一個穿著短裙網襪長靴的辣妹拉拉扯扯、夾纏不清。
遠遠地,只看到那女孩似乎說了一句話,然後伸腳用她那尖細的鞋跟用力踩了男人一腳,接著一個帥氣的轉身、戴上安全帽大步走向路邊的重型機車。
「哦哦哦,看起來好痛啊!」
好友的讚嘆讓她倏然回過神來,怔忡地將視線移回桌前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這麼幸災樂禍好像不對,不過看到那傢伙吃癟的樣子真是大快人心啊。」夜愁雨托著下巴,街道對面,望著機車遠去的斷大醫生在風裡看起來十分淒涼蕭瑟,她喃喃道:「這樣好嗎?待在這裡還會常常遇到吧?」
「沒關係,我不介意。」緋羽端起咖啡杯,優雅的啜了一口上面的泡沫,道:「我很有風度的。」
整齊的瀏海下不再有過去過於精緻的眼妝,已經夠亮麗的雙眼再也不必總是裝上濃密的假睫毛,不是放縱自己,只是回歸本心,不再需要為了一個不珍惜自己的人,讓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對方回來,居然是這樣的結局。」看著面前外貌人品都無可挑剔的老同學,夜愁雨忍不住悵惘地輕嘆,「愛情,真讓人失望啊。」
看見她的反應,緋羽莞爾一笑,「其實……也沒有那麼糟,我和他之間,裂痕早就存在了。」
「緋羽……。」
「啊,不過我沒有很難過,真的,沒有騙妳。」
她低下頭,又喝了一口咖啡,香味仍然醇厚,但愛心形的泡沫拉花早扭曲得就看不出原先的形狀了。幫她煮咖啡的那位服務生躲在櫃台探頭探腦,一副想靠近偷聽又不敢貿然上前的樣子。
緋羽朝櫃台那邊瞥了一眼,沒有理會,嘴角卻上揚了幾度。
「也許是……其實我根本沒有那麼在意吧。」
如果還在意的話,她根本不會再來這個地方,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咖啡廳裡和老朋友敘舊,夜愁雨並不知道,她是在這裡斷大醫生相識、約會,在對方外調的時候獨自一人在這裡度過各種屬於情人的節日,最後,在此談判破裂分手。
當初滿心的認為對方是個匹配得上自己的人,溫柔體貼,外表不錯,又風趣幽默,高傲地把種種外在條件擺在前面,反而獨獨漏了真心這一項。
斷風塵是什麼樣的人,對她如何,其實早就有跡可循。
只是她下意識的忽略了每句情話裡的言不由衷,在等待的日子裡漸漸習慣一個人,聽慣那些流言蜚語,習慣了一再失望,然後漠視那些失望。
當意識到真的是要退出彼此的生命旅程,卻沒有想像中的難過。
只是覺得悲哀,在那樣撕破臉的當下,才真正發現十年青春換來的,只是一場笑話。
收起藏在眼底的惆悵,她笑得淡然:「我不是他想像的那個樣子,他也不是我期望的白馬王子,這一點我們扯平。」
「同學,看到妳這樣我就放心了。」夜愁雨抓著老朋友的手,話語微微激動:「妳總是這樣,認識那麼久,也沒看見過什麼事難倒妳。我真怕妳遇到這種事找不到人開解,自己躲起來哭都沒人知道,沒想到妳根本不在意。」
「想說我這個人冷血無情,妳就直說吧。」
「不不,同學,我是真的崇拜妳。」
「有什麼好崇拜的。」她苦笑著微微撇開臉,再度捧起咖啡杯看向窗外。
街道對面,斷大醫生早就不見了,倒是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從街道這一側沿著斑馬線穿過馬路。
那人有一頭顯眼的白髮,他一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一手抱著速食店的紙袋,步伐匆匆地穿過人群往醫院門口走去。
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她輕輕笑了起來。
「怎麼了?」夜愁雨一臉疑惑的看著她。
「想起一些好笑的事。」
和斷大醫生分手之後沒多久,有一次在醫院附近的餐廳狹路相逢,那時候她剛好和東宮學長要去吃飯,也不知道斷風塵是冷嘲熱諷哪裡惹毛了東宮神璽,總之那位看來很難親近、卻對自己十分照顧的學長,居然就在人來人往的餐廳門口把人給一腳踹出門去,還在她驚慌制止的時候優雅冷靜地安慰她:『反正店裡客人很多,老闆不會介意。』
而向來風度翩翩的斷大醫生,那一邊咒罵、一邊扶著腰從地上爬起來樣子,讓她笑了一整個晚上,據說從那之後他看到白頭髮的都要繞路走。
「東宮學長對妳很好啊……。」夜愁雨喃喃道。
「哈哈,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笑容帶著心照不宣的曖昧。
「也對。」夜愁雨也想起暑假去海邊渡假的往事,想起那個閃光連連的海灘,連帶想到某個幼稚的傢伙,嘴角微微抽了抽。
「別用淺薄的印象去打量男人,一個人真正的面相往往不是平常顯露出來的樣子。」就像誰看得出體貼入微、情深無悔的斷風塵最後會是個負心漢呢?她悠悠道:「別期望小說裡的男主角會真正存在這個世界上,就算剛開始的時候是,童話的結局結束之後,也還是有故事的。」
「還說沒有很難過,看看妳現在的想法!這位同學!」夜愁雨敲敲桌子,「這麼消極是怎麼回事?」
「傷感,是愛的遺產。」緋羽淡淡一笑,「不想浪費好男人,就做朋友就好。」
她必須承認,生命中的確認識過不少條件不錯的男性,其中也不乏對她另眼看待的,不是沒有虛榮,只是倦了,更明白做為朋友和情人的『好』定義是不一樣的,也因此在這樣愛情成灰的當下,那樣因為保持距離而維繫著的友誼,就珍貴了起來。
換個角度想,這十年來那個人所扮演的『男朋友』角色,也不是沒有意義。
「那是妳,我沒那麼堅強……。」夜愁雨喃喃道:「一個人的日子,怎麼過一輩子?」
「怎麼過都是。」她把杯裡的咖啡喝完,「我是不夠堅強,才會乾脆的斷了這種期望,不過我相信妳會比我勇敢。」
「但願如此吧……。」
她們又坐了好一會,左右聊著話題不離最近的生活,尤其是感情,桌上的杯盤空了,那位服務生跑來搭訕過好幾次,不斷送上本日特賣的點心和飲料說是招待,夜愁雨見對方和緋羽相熟,只是促狹地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冬天裡天暗得快,才過五點窗外就一下子黑了。
去過洗手間,夜愁雨回到座位上,呆呆的看著面前的老同學穿起她的紅色大衣,沒有誰能像緋羽這樣把熱情如火的紅色穿得如此高貴冷清,曾經她的熱情只為一個男人綻放,但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明明不是屬於自己的故事,卻讓她眼眶微微泛紅,也許那樣的幸福曾經是她的嚮往和寄託,知道童話不存在於現實的感覺,的確不好受。
她道,「晚上沒約會吧?」
「沒有,怎麼?」
「沒有最好。」走到櫃台前,夜愁雨揚著手裡的帳單,「這一頓我請。」
「理由?」
「理由嘛……。」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哀怨的搭著好姊妹的肩膀,「我被老闆賣了,救救我,陪我去聯誼吧!」
◇ ◇ ◇
剛開完一場記者會,記者們滯留在醫院門口外、對著攝影機口沫橫飛的作下結語,而醫院裡,陸續前來探訪的話題人物都紛紛離去了,走廊好不容易稍微安靜了下來。
「剛剛那個真是LUNA耶,她真的是太史的私生女耶!」
「天啊我們見證了八卦!」
「天啊我們會不會被滅口啊?」
「老師不是跟他是死對頭嗎,哪間不送送這邊啊?」
「也就是說,往死裡整?」
查完了樓上的病房,東宮神璽將文件交給交班的同事,回到一樓就看到幾個見習生躲在角落壓低聲音的七嘴八舌。
「這麼興奮,剛才怎麼沒去要簽名?」
「學長,身在八卦現場的當下你怎麼能這麼冷靜啊!」
沒理會他們,東宮神璽摘下眼鏡放進胸前口袋裡,巡房的狀況已經跟值班的總醫師報備過,可以準備走人了。換下衣服穿上外套,他走出值班室,才發現自己的鑰匙不在口袋,把可能遺落的地方想了一下,最後回頭往三樓走去。
洗手間在北側與西側走廊的交界,他今天待的休息室就在洗手間隔壁,走上樓梯,西側走廊上空無一人,記得那邊好幾間病房都是空的,好像這兩天進駐的那位話題人物可能會被安置到這裡,才這麼想著,某間病房就傳出隱約的對話聲音。
他看了一眼,轉身走進休息室,果然在今天中午補眠的那張沙發的夾縫裡找到他的鑰匙。
再回到樓梯口,西側走廊那邊忽然爆出一聲怒喝。
「弦知音!!」
聲音並不大,至少在他所在的距離聽來勉強清楚,他停步,隱約聽到『夠了、住手、滾出去』之類的可疑對話,後續一些斷斷續續的聲音就聽不清了。
東宮神璽瞇起眼,才想著這個名字聽來有些耳熟,轉頭就看見其中一間病房的門被打開,他家老闆、神州醫院天字第一號大神棍,正從裡頭悠哉悠哉的走出來。
他是天生白髮,而他的上司,頭頂上卻是真正的用腦過度熬出來的智慧毛,那張溫和的臉上永遠掛著能安撫病人的微笑,就算說出來的話跟鬼扯一樣也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這些才能埋沒在開刀房面對沒知覺的病人裡真是可惜了。
「哦,被你看到了。」弦知音漫不經心地關上門,一臉從容平和,哪有半點剛剛在記者面前的疲憊凝重。
「老師……。」東宮神璽沉默了好幾秒,才緩緩地道:「騷擾病人是不對的。」
對方只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頭去在手中的文件上寫字,微笑道:「我在加強照護,有疑問嗎?」
「……。」忍著沒把放屁兩個字吐出,東宮他撇開眼,道:「沒有。」
匆匆道別,走下樓梯時,他有些惡劣的想著,要是這兩個傢伙真的有什麼,哪天東窗事發,記者不知道會用什麼聳動的標題呢……。
◇ ◇ ◇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七點半,東宮神璽走到停車場附近,才想起今天自己沒有開車出來,將手插在風衣口袋,他十分乾脆轉身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天空還飄著微微的細雨,潮濕的路面在街燈車燈和霓虹燈的照射下,映著一片眩目的色彩斑斕。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微微垂著頭,放空雙眼,看著飛逝的車輪碾壓過積水、濺起水花,慢慢的讓腦海中混亂的思緒逐漸沈澱。
直到過了兩條街,終於從工作狀態中解除的他這才漸漸放緩腳步,深深呼了一口氣。
走進巷子裡那間學生時代常去的咖啡廳,店裡鬧哄哄的,有些學生甚至在這裡聚會,穿著聖誕裝的女服務生像隻蝴蝶一樣,捧著托盤開心的在店裡來來去去,不時和前來捧場的同學們打鬧幾句。
他點了一杯愛爾蘭咖啡,然後走到門邊接起剛剛響起來的手機。
充斥著年輕學生的店裡實在太吵了,一點也不像咖啡廳,他索性走出門外,才能聽清楚電話裡的聲音。
『學長,你在嗎?』
「緋羽?」他微微訝異,「怎麼了?」
『學長……我要徵用你家的司機。』緋羽素來淡然的聲音裡,難得有一絲無奈,從電話中隱約還聽得到背景吵雜的人聲,似乎是不二做在和誰拌嘴,『不過他說他今天沒有車,能順便徵用你的愛車嗎?』
--真會找機會見縫插針啊?
本來應該要發火的東宮神璽反而絲毫不以為意,十分乾脆地道:「沒問題,叫他開車小心點。」
電話那頭傳來緋羽輕笑,背景還夾雜著不二做的鬼吼鬼叫:『偏心啊!果然是差別待遇!』
『謝謝,你太縱容我了。』
「無所謂,我樂意。」
道過再見後,收起手機,東宮臉上的表情微微柔和了起來。
的確,每次事關緋羽他的容忍度就會上升兩百倍,這個弱點早就被那些傢伙利用過好幾次了。
但是若說到縱容……。
某個讓他想起了會微笑、會咬牙切齒,心會暖更會痛的身影就這麼無預警在腦海中浮起。
說縱容,怎麼比得上某個睡他家、睡他床還睡他人的不請自來流浪漢!
--那個照三餐不告而別,消失當丟掉、出現當驚喜的柳生劍影!
臉上本來柔和的表情微微在扭曲,他必須要很用力、很用力的揉著眉心才能勉強冷靜下來。
於是,他就這麼呲牙咧嘴地在門外站了一會、吹了一陣子冷風才又走回店裡。
剛推開門,裡頭卻一反方才的熱鬧,鴉雀無聲,店裡的所有人都緊張地把目光集中在吧台前的女服務生和店長身上。
「你為什麼就不能勇敢一點,面對我啊!」少女激動的聲音打破了沉默,說著還十分氣魄的把托盤『砰』地一聲重重放在吧台上。「我就是喜歡你,不是開玩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為什麼你就是不相信?」
「喂喂喂,是來告白還是來打架的啊……。」吧台旁邊的店長友人忍不住低聲掩面吐槽。
觀眾們這才紛紛鼓掌鼓譟,那群來看熱鬧的高中生和另一邊的一桌大學生最為捧場,還站起來頻頻吹口哨。
「不是那個問題,只是……。」被告白的店長沉默了半晌,看著泫然欲泣的少女,臉上露出了微微苦惱的神情,「唉……我們回頭再說好嗎?」
「我去你的回頭再說啦!」見他始終不願正視,少女負氣的脫下圍裙和頭上的聖誕帽扔在他身上,扁著嘴就往外大步走去。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學生們沉默地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少年還站起來想追出去,「欸,阿晚……。」
「給我坐著!該去追的不是你啦!」少年身邊的長髮女孩咬牙切齒地把人拉回椅子上,眼睛卻瞪著那個拿著圍裙發呆的男人。
「還不快去!店裡有我們在,快去快去!哎哎哎年輕就是好啊,多麼青春的告白怎麼可以用沉默辜負呢?」旁邊看八卦看得心滿意足的店長友人,連忙連拖帶拉把男主角給扔出門,等到店長硬著頭皮走出巷子,才轉身對店裡的人大喊:「今天聖誕夜脫團夜,老闆招待飲料全部買一送一啊!」
「萬歲--!!」
一直站在門邊的東宮這才走回吧台前,在代理店長不情願地碎碎念著『錢不是你出咖啡不是你煮,你倒慷慨……』的聲音中接過了多出一杯的熱咖啡。
拎著紙袋走出巷子,看著綴滿燈泡的街道,他有些恍然。
今天,原來已經是聖誕夜。
◇ ◇ ◇
東宮神璽百般無聊的走在回家路上,想著方才路過街口的精品店櫥窗裡,長毛狗跟大棕熊,哪一隻跟那個人比較像。
一杯咖啡的咖啡因含量,此時對他已經有些太多,何況是兩杯,這時候就會特別希望家裡還有別的生物在。
自從暑假過後,白忘機將蘅蕪送離中原,小苑就變得十分冷清,自己本來就忙,柳生劍影不是整天足不出戶就是直接失蹤,連白忘機和不二做都常常不見人影……。
寂寞這種東西,往往在你意識到的瞬間就會氾濫成災。
連無辜的街燈都沉默了起來。
回到小苑,屋裡面燈是亮的,大概是白忘機回來了,從院子裡雜草的生長程度來看,他前幾天大概也不在家。
白忘機正好在玄關前照鏡子,見他回來有些訝異,「嗯?小小白,你現在才回來嗎?」
「難道你以為我回來過?」他輕哼一聲,將鑰匙扔在置物櫃上。
白忘機不以為意,低頭整理著自己的領帶,「那可能是我錯覺吧。」
東宮脫下外套掛在玄關的衣架上,回頭才發現對方居然一身正式西裝打扮,問道:「你晚上要出去?」
站在鏡子前的男子從鏡中朝他眨眨眼,「怎麼,要我陪你嗎?」
「呿。」抱著咖啡走上樓梯,頭也不回,「快把你那些無聊的事處理完,把蘅蕪接回家比較實際。」
「啊,那是當然。」他低著頭,輕輕嘆了一口長氣,對著鏡子裡的自己扯出一個笑臉,「很快了……在那之前,先去當一回不速之客吧。」
東宮神璽走到房間門口,開門的那一瞬間,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
猶疑的打開燈,就看到窗前,那個消失了一個月以上的男人坐在他的搖椅上,眼睛半闔,似乎睡著了。
他當下楞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把紙袋擱在桌上,從裡頭拿出一杯咖啡,再將溫熱的紙杯摀在那人臉上。
柳生劍影緩緩睜開眼睛,微微抬眼看他。
他居高臨下的瞪著椅子上的男人,「出遠門要說一聲,這是禮貌。」
「我離開時你不在。」低低的嗓音響起,那隻大手伸來,接過紙杯往旁邊的茶几上一放,回來往他的腰間探去。
熱咖啡溫暖不了的冰冷指尖,微微劃過男人的鬢角、眉骨,然後在對方的眉心輕輕一彈,東宮神璽瞇著眼,微微冷聲:「你可以留個字條,最好說……什麼時候回來。」
柳生劍影不答話,就只是這麼看著他,暖暖地,看得他臉都要燒起來。
以為在每一次不告而別而逐漸冷淡下來的情感,卻在寂寞的推波助瀾下有增無減,每一次每一次,想用冷淡帶刺的話語來稍稍表達自己的不滿,說出口卻尖銳不起來。
只是用掌心觸摸著那人的臉,心就好像要融化。
他其實不想,真的不想,對這個無情的傢伙溫柔。
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表情已經軟化,他低下頭,慢慢將臉湊近,聲音幾乎只餘氣聲。
「我沒有在等你回來。」
「嗯。」大掌撫過腰,順著脊背將人往懷裡帶,在氣息交融的唇畔答他:「我只是想回來。」
◇ ◇ ◇
不二做今天很悶,有夠悶,無敵悶。
本來被白忘機出賣扔到某個單身俱樂部去參加聯誼就算了,還遇到住對面那個老是要跟他吵架的女牙醫師,講沒兩三句就吵起來,還被其他人當作是聊得熱絡而自動閃遠,實在……有夠衰小。
後來打賭輸了,被迫回家再開車出來當免錢司機很哀怨,但能夠沾緋羽的光開到東宮老大的愛車,也算值回票價。
那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人性,東宮的車也不是說多新多高級,可珍貴就在想讓他心甘情願交出鑰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只有碰過好幾次鐵板的不二做,才會如此狂熱執著在挑戰某人的耐性。
既然難得能開到平常開不到的車,怎麼能就這樣回家了事呢?
於是不二做給自己挖了坑,還十分爽快的跳了下去。
聯誼晚會還沒結束,他們就溜了,特地繞了遠路,載著兩位美女到隔壁城市的知名夜市痛快逛了一圈,再送緋羽回醫院,臨走前緋羽私下交代他多注意點,夜愁雨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沒放在心上,再度繞過半個城市到某家居酒屋去大快朵頤,本來這一切都很美好,偶爾耍耍嘴皮子拌個嘴的,還十分的有助食慾,但糟就糟在一個不慎,居然讓夜愁雨喝了兩大杯酒。
等看到那女人滿臉通紅、欲吐不吐的坐在前座的時候,他才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死了!怎麼會這樣?」
於是,不二做只能僵著臉一邊用力的踩著油門,一邊求神念佛的碎碎念,拜託這位大姐千萬不要在東宮的車上吐出來,這樣洗車的人是他、出錢的人是他就算了,被剝皮的也會是他啊!
車子飛馳在高架快速道路上,夜愁雨將頭輕輕靠在車窗,從窗縫襲來的冷空氣讓她稍微清醒了些。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醉了沒有,只是有一種很強烈的想要反彈的欲望,像是被繃緊的弦,不這麼做就會崩潰斷裂。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懂我啊?」像是壓抑了很久,她終於喃喃地吐出這句話語。
「就沒有哪個人,能夠喜歡我的優點,包容我的缺點嗎?」說著她踢掉高跟鞋,將腳縮到座椅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
低下頭,淚水在絲襪上暈開。
「至少在我難過的時候給我安慰,在我害怕的時候給我肩膀,愛的是我,不是我的臉或胸部或腿……。」
「有啊……。」剛隨便說出口,馬上發覺失言的閉上嘴,不二做從眼角餘光偷偷看了她一眼,幸好沒有聽見。
於是他繼續僵著臉一副在專心開車的樣子,卻在心底偷偷說:『妳老爸。』然後為自己的妙答案樂得開花。
夜愁雨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今晚糟糕的一切和酒精把她壓抑的負面情緒全部打開了,眼淚就像昨晚的那場雨一樣,一滴、兩滴,然後像開了水龍頭的蓮蓬頭嘩啦啦的……。
「喂喂……。」不二做抽著嘴角,偶爾瞥過眼,看旁邊的女人從無聲流淚到抽泣,再從到抽噎到嚎啕大哭。
「現在是什麼情形?」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住在對面沒心沒肺的女醫生嗎?
那個跟玉米罐頭上的綠色生物一樣有著怪力、踩著高跟鞋追垃圾車還跑得比他快、看到小強會優雅的拎起觸鬚扭斷脖子再扔進垃圾桶,還死要面子老是要裝得端莊優雅又柔弱纖細,事實上生命力體力攻擊力都比他高上好幾個等級的變態女人,現在居然哭得跟個小女生一樣!?
「我在你心中就那麼沒形象嗎?!」伸腳用力踹過去,她哭得更兇了。
車子連同方向盤頓時歪了一下,幸好隔壁車道沒車,不二做這才心驚肉跳的開回原本的車道。
死了,怎麼會講出來?他是白痴嗎?!早知道剛剛就把她放後座!
不二做提心吊膽下了快速道路,繼續歸心似箭的往斜陽社區的方向開去。
夜愁雨躺回座位,仰著頭,紅通通的雙眼還在掉淚,想起天天圍在身邊慫恿她快去聯誼找男人、恨不得馬上把她嫁掉的同事們,雖然是出自好意讓她無法發作,但那種天天被人戳著痛處刺的感覺實在不能再更糟了。
雖然不是不想脫離單身,但是看上她的她看不上眼,就算看上眼,又怎麼知道檯面下是怎麼一回事?太積極怕嚇跑男人,不積極又等不到緣份,單身不好嗎?又不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了!
就算這樣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又能如何?砍掉重練嗎?
她喃喃道:「這世界是怎麼了,單身就是該死,胖子和醜女也該死,怎麼不是你們這種人自己去死一死啊?!」
「好好好,你不胖不醜,脾氣好人溫柔,要追你的人從中原排到天外南海去……。」他繼續開著車,嘴裡哄著腳亂踩油門,心裡還不忘亂加註解:『……那就奇了。』
就這樣前言不搭後語,有驚無險地回到社區的停車場,停好車以後,自覺大難不死的不二做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很想高喊一句「I'M HOME!」。不過革命還沒結束,夜愁雨是真的醉了,渾身軟綿綿的,說話倒是還不至於口齒不清,不二做扶著她走回十三街的路上,她還繼續在碎碎念的埋怨。
「什麼聯誼,什麼相親嘛,稱豬肉還賣麵包啊?」
不二做頻頻點頭,「都在問『老闆,一斤多少錢?』跟『老兄,一年賺多少錢?』,有像有像!」
「結婚有什麼了不起!自己愛摔墳墓,就一天到晚催人也摔……。」歪歪倒倒的靠在男人不可靠的肩膀上,她負氣地低喊:「老娘是什麼條件什麼人?憑甚麼擺在那裡讓你品頭論足啊?我老爸知道了會哭的啊!」
「好好好,不爽不要嫁,不爽不要嫁,老爸不哭喔……。」靠腰,怎麼又變你老爸了。
「男人不是幼稚就是膚淺,不然就是幼稚又膚淺!」
「對對對……。」跟妳胸口的溝一樣淺。
好不容易走到診所院子的圍牆外,外頭的大門深鎖,從鐵門欄杆的空隙看去,裡面的鐵卷門已經被拉下來,旁邊通往樓上公寓的小門也關著。
「可是我真的好寂寞……。」失去倚靠,夜愁雨在大門前蹲了下來,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抱住膝蓋,「到底要到哪裡去找那個人啊……?」
不二做在大門前把夜愁雨那串鑰匙每支都試過一次,十分慘烈的發現沒有一把能打開鐵門,他鐵青著臉回頭看縮在牆邊開始打瞌睡的大麻煩。
--是把人送上去送個徹底,還是直接扔在門外讓她自生自滅?
直覺想選擇後者,不過想起緋羽臨走前的殷殷交代,和讓緋羽失望間接導致東宮老大發怒的後果,他搔搔頭,認命的掏出手機來撥電話。
牙醫診所的所長是個滅境來的中年醫生,本名叫什麼沒人記得,附近的鄰居都稱呼他黑狗兄,醫生娘就是黑貓嬸,他一家子連同孫女就住在樓上的公寓,頂樓那一層出租給身為員工的夜愁雨。滅境的人似乎比較沒安全感,可能是以前治安不好動蕩慣了,他們晚上睡覺或是舉家出門的時候,大門鐵門都會鎖上,鐵門的鑰匙沒有配給她,可憐的夜愁雨不是第一次被關在外面了。
現在也不過十點十一點,除了還是小學生的咩咩,大人應該都還沒睡吧?
診所的電話沒人接聽,打了黑狗兄的手機,對方哼哼唧唧的告訴他在外過節慶祝沒空回來,叫他把夜愁雨帶回家好生照顧。
不二做差點炸毛扔手機:「騙肖也!滅境的人過什麼聖誕節啊!」
『嗯哼哼,你這是種族歧視,憑甚麼滅境人就不能過聖誕節?』
「你是去打麻將不想回來開門而已吧?!」
『住在小苑的人我還是信得過的,兄弟,加油!』
「加個屁油啊!不要無視我的問題!你不回來我就在你家加油再放火把燒了!你家的員工來領回去啦!」
『你把我家燒了我員工還能住哪裡呢?不跟你說了,我家小夜子就拜託你啦!等等那隻三筒是我的……。』黑狗兄說著,瀟灑的把電話給關機了。
夜風冷颼颼,低頭看縮在牆邊已經睡著的被賣掉的小女孩,不二做這才真正感覺到,今晚的苦難還沒到頭。
掛著兩行眼淚、忍痛把那女人背上階梯,怕刺激到她腹部讓她在客聽亂吐,只能繼續咬牙用公主抱的方式將人抱上樓,白忘機把三樓的房間門鎖了,二樓的門他沒膽去敲,只得喪權辱國的打開自己房間門、將人扔上床去。
夜愁雨似乎醉得很沉,一路都沒出聲,卻在不二做給他蓋上被子的時候,突然睜開眼抓住他的手腕,瞪大雙眼、一臉猙獰的對他說:「敢說出去,就殺了你!」
說完閉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來就來……怕妳啊?」傻眼過後,幼稚的男人開始扮鬼臉扭屁股,過了好一陣子發現對方根本沒反應,才摸摸鼻子去洗澡。
--哼哼,反正這女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借酒裝瘋了。
洗完澡後,想著自己總得找張床睡,白忘機不在,身為屋主的東宮應該有房間備份鑰匙吧?於是像發現人生曙光一樣,不二做興沖沖的下了樓,來到二樓的主臥前面。
門裡面隱隱約約有些聲響,他煞住腳步、僵站在門口,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浮起,舉起的手停滯在半空中。
他有預感,一種很強烈的危機感!
這門要是敲下去,他絕對絕對、會死得很悽慘!!
身為一個大好青年,怎能輕易涉險呢?為了美好的明天,不二做往後退半步,一個旋身向後轉,搖搖晃晃的往樓梯上走去。
樓上有狼,樓下有虎,狼在發瘋,虎在那個啥,萬一樓上的狼跑來惹毛了樓下的虎……。
為了世界和平,他還是去守在樓梯口吧!
◇ ◇ ◇
深夜,回到急診室打算幫忙的緋羽,被大家七嘴八舌的推出去買咖啡。走到路口,卻看到認識的那位服務生穿著聖誕少女裝和其他服務生在路口發放試吃品。
她訝異的停步,看著那一臉彆扭卻又偶爾豁出去的大聲叫賣的年輕男子,忍不住摀著嘴輕輕笑了起來。
那服務生在同事的示意下轉過頭來,看見追了好幾年都追不到的夢中情人就在旁邊竊笑,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這身慘不忍睹的裝扮,忍不住仰頭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啊啊啊啊讓我死了吧!!」
城市的另一隅,一場慈善音樂會才剛結束,挽著髮髻一身禮服的月靈犀從音樂會場奔出,饒悲風緊跟在她身後。
守在門口的記者一擁而上,她恍若未聞,急切的目光游移在人群中的每一張臉孔。
她的手中,緊握著一張剛從花籃上摘下的賀卡,上面寫了寥寥幾個字:
『祝演出順利 曲懷觴』。
人群之外,白忘機微笑著回頭望了他們一眼,悄然轉身離去。
小苑的頂樓,睡在被窩裡的夜愁雨翻了一個身,眼眶裡未流出的淚順著眼角滑下。
床尾處,無床可睡的煩躁男子正把他滿腔的憤怨不滿發洩在格鬥電動上,不過死了好幾次的他,剩下的最後一條命也岌岌可危。
小苑的主臥裡,一地的凌亂未被收拾,浴室半掩的門仍隱約透出蒸熱的霧氣。
失蹤多時的人抱著房間的主人坐在窗前的搖椅上,帶著熱氣的咖啡香混雜著沐浴乳的清新味道,在他們交纏的唇瓣中散盡最後的餘韻,吻已不再激烈,而是帶著有點負氣的纏綿,卻又輕柔得像是害怕把夢境打碎。
相擁的兩人隨著搖椅輕輕的搖晃著,把窗外的月色也晃得暈眩。
因失去而珍惜,因珍惜而膽怯,即使仍堅持著高傲的自尊,心也變得卑微。
天長地久的幸福,誰不渴望?
為憧憬而靠近,為幻滅而分離。從寧缺勿濫,到隨遇而安,再到寧濫勿缺。
只盼能在寂寞裡滅頂之前攀得一根浮木,不敢去想結局或終點,不去思考會不會終有鬆手的一天。
奢望永遠卻把永遠當作笑談,期待未來卻把未來看得淡然。
愛情不停站,想開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後記】
聖誕節當天。
日上三竿,餓了一整晚的東宮神璽和柳生劍影磨磨蹭蹭的,終於忍不住起床下樓。
走下樓梯,卻看見廚房裡,對面那間牙醫診所的年輕女醫生穿著白忘機專用的圍裙,正在瓦斯爐前盛飯和咖哩。
聽見有人下樓,夜愁雨轉過身來,十分得體地微笑道:「東宮學長,抱歉打擾了,謝謝你們昨天收留我一晚。」
「昨天?」
「是啊,緋羽拜託不二先生送我回家,房東先生卻把大門鎖了,他還借我房間過夜,真是謝謝不二先生呢!」夜愁雨將垂下的長髮紮回耳後,又從烘碗機裡拿出另一套餐具,「不好意思我借用了廚房,一起用午餐吧!」
東宮神璽微微挑眉,道:「那就多謝了,廚房盡量用沒關係。」反正是緋羽的朋友,他不會有意見。
一回頭,卻看見柳生已經端坐在餐桌前,忍不住輕輕一笑。
而一直到傍晚,在外消失了一整天的白忘機才回到小苑,由於打了不二做的手機一整天都沒人接,他走到四樓,卻發現不二做的房間門口貼滿了封箱膠帶。
白忘機看了傻眼,「這是在封印魔神仔嗎?」貼上門板一聽,裡面還隱隱約約傳來怪聲。
他敲敲門,「不二做?你在裡面嗎?」
門裡只有嗚嗚嗚的聲音。
於是白忘機皺著眉撕下膠帶破門而入,才在捲成一團又被膠帶綑住的棉被堆裡,找到了因為半夜太冷摸上床抱著人家睡、而被早上醒來的女人當成色狼綑成墨西哥雞肉卷的不二做。
「啊啊啊--!死女人!妳給我記住!!」
這篇的時間點是「聖誕小劇場。禮物」後一年的聖誕節。
雖然覺得原先的設定和梗很莫名其妙,而且說實在的自己回頭看覺得太中二了Orz
對不起我不該搞自閉搞黑暗,我不適合走這路線 Orz
所以後來不是很想要寫成這樣的設定,但是一時又想不到更好的來改,所以還是照原先設定的吧。
回頭看好多人都是原先預定十年裡面會出現的班底,除了佛太跟饒悲風……因為當初定大綱的時候連曲懷觴都還沒出現呢!
想把夜愁雨跟緋羽都寫成堅強獨立的女性,但是個性上又有所不同,所以不介意讓夜愁雨跟不二做的互動多點搞笑的成份吧?我寫他們可是寫得很快樂呢,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搞笑的角色 Orz
有好幾段是頗有感觸而藉著文中的角色來大發牢騷的……。
寫完才發現其實跟聖誕節真的沒什麼關係,囧rz
總之……聖誕快樂~~:)
**大鍋燉小劇場CAST花名冊**
主演:緋羽怨姬,夜愁雨,東宮神璽,不二做,白忘機,柳生劍影
插花演出(或只有提到名字):
斷風塵,華顏無道,孟白雲,黑狗兄,咩咩,蘅蕪,
月靈犀,饒悲風,太史侯,弦知音,
汲無蹤,魚晚兒,四非凡人,鳳無首,紫宮太一,沐紫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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