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4日 星期日

荼蘼開盡

最不俠隱村的一篇俠隱村……(汗)
也不適用台語發音 :Q






「先生……果然完成了他的諾言。」


童子坐在階前,看著大地一點一滴的生機盡復,剎那間,荒蕪的土地之上,花草開始蔓生,綠意開始甦醒。

人人見了四處奔走相告,痛哭流涕的說這是上天的奇蹟,在一派歡呼擁抱的人群中,默默坐在一隅的他臉上,無悲無喜。


   ※   ※   ※   ※


那年初夏,北窗伏龍曲懷觴應好友之托,結束了數年遊山玩水的日子,在碧玄草堂正式定居,準備展開入世之途,然而誤交損友的下場,就是天邊飛來一道白光砸進身體裡,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罵完,就此人事不知。

一體雙魂,強勢的無良魂魄笑嘻嘻的奪走了身體的主導權。

當蘅蕪烹好茶水,端來前院之時,就看到他家向來溫和有禮的先生,此刻卻衣衫不整的站在前院裡,一邊伸手亂指,一邊喃喃自語,臉上還笑得十分奸詐。

隨著他手中印訣指向處,原本在碧玄草堂前院修剪得宜的花草開始瘋長,不分季節時令的亂開花。

蘅蕪嘴角抽了抽,將茶水放在廊下,走上前去拉住先生的袖子,道:「先生交友不慎是自找的,錯也是先生自個的錯,如今要後悔撒潑,不顧形象也就算了,但花草何辜,請先生不要對他們撒氣。」

伏龍先生轉過頭來,對他悠悠一笑,然後撫著心口哀嘆:「唉,我是為了誤會好友而自責啊,好友苦心孤詣,我卻為了一己之私,縱情逍遙於山水之中,任他一人於世奔走浮沈,劣者……。」

「先生沒有說他的好友是這麼幼稚的人。」蘅蕪面色不改的退後一步,深深一揖,道:「白先生,蘅蕪有禮了。茶水已經備好,請進。」

被可愛的小書僮識破,白忘機也不惱,就著木簪隨意的綰好長髮,握著手中的書卷笑嘻嘻的踏入草堂。蘅蕪捧起茶盤走在他左後方,忍不住好奇的偷偷打量,白忘機外熱內冷、風雅而不拘的氣質確是別有一番風流,不愧為先生至交,和外表文雅內斂實則滿腔熱血的曲懷觴相比,各有千秋。

數天之後,蘅蕪冷冷的推翻了之前的評價,什麼風雅風流!這位白先生所作的一切,純粹只是想看小書僮臉上的苦惱神情,舉凡睡覺不蓋被、起床不梳頭,裡衣不上扣、腰帶不打結,還對著先生摯愛的畫像品頭論足。

為了他家先生的形象,蘅蕪的工作量頓時大增,除了洒掃庭園烹茶煮水,還多了幫先生更衣綰髮、跟前跟後耳提面命的提醒白忘機不准糟蹋了他家先生的身體,更得忍受白先生挑剔的專業茶僮指導。

等到發現自己被耍了,才氣得衝到庭院去拔雜草洩忿。

「你家先生,就是將一切看得太認真。」北窗下,白忘機半臥竹褟,懶洋洋的看著滿臉憤然的小書僮:「看看他把你,教成什麼樣子?一點都不可愛。」不不不,一惹就炸毛,根本是可愛死了。

「蘅蕪看不出,現在的先生,散漫隨便,有哪一點好。」

「噫,傻孩子,慢慢你就會知道我的好。」

白忘機好在哪裡,蘅蕪沒興趣知道,倒是見識到了他家先生這位好友的惹事功夫,碧玄草堂才開門,就有莫名其妙的江湖人前來串門,人走了,白先生還嫌不夠,交代他三天後回來要吃荷葉雞、蓮子銀耳和蓮藕燉排骨,自個兒包袱款款去跑江湖。

先生不在,草堂落得清淨,蘅蕪將庭院的花圃重新整理了一番,春天開的花已謝盡了,後院小荷塘裡的荷花蓮花正含苞待放,要取蓮子蓮藕卻還遠遠不夠,倒是綠樹籬那兒的灌木開滿了白色的小花,花香正濃,煞是好看。

依稀記得先生說這是荼蘼,取了幾朵曬乾煮茶,味道卻微苦,正好用來給白先生消火。

把草堂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再將先生珍藏的畫卷拿出來見見風,卻發現一幅見過無數次的仕女圖上多了一首題詩,落款是北窗伏龍,卻非他家先生的字跡。

知道曲懷觴有多珍愛這卷畫作和畫中之人,蘅蕪氣得直跺腳,在特製的茶湯裡又撒了一大把黃蓮進去。可沒想到,悠哉回來的白忘機一口飲下,眉頭卻皺也不皺,惹得小書僮頂著一張泫然欲泣的臉把他拉到畫前痛陳是非、再狠狠的跳起來賞了他腦袋一搥。

「呔,以下犯上的童子,你打的可是你家先生的頭。」

「打在他身,痛在你心。」

「耶耶耶,我與他,可是清清白白,天地可鑒。」

「先、生!」

「哎,這首詩,是身為一個好友的祝福與忠告,好友他,會懂得我的用心良苦。」說著摸摸蘅蕪的腦袋,道:「所以小書僮,去泡杯能喝的來,若是有人找,就說我不在。」

「是,蘅蕪會告知客人『先生說,他不在』!」

白忘機到底是一個損友還是好友,只能說這是交互參半的吧。

半年風霜後,曲懷觴一身血污、拖著傷重的腳步回到碧玄草堂,心理忍不住將那個沒心沒肺的始作俑者罵上千萬遍,末了忍不住忿忿撂下一句:「好你個白忘機,這筆帳,曲懷觴記著了!」

先生一身傷的歸來,起初嚇壞了小書僮,手忙腳亂的煎藥送飯,待發現傷勢不怎麼嚴重之後,這半年來的隱忍終於暴發出來,開始一件一件數落先生的交友不慎造成的後果有多麼嚴重,從後苑被硬挖出的荷塘和前院地下裡埋的一罈罈新釀,再到畫卷上的題字之類的云云。

曲懷觴卻是笑道:「把我家可愛的蘅蕪養成這樣子,這條帳,才是真正算不完啊!」

蘅蕪小嘴一噘,咕噥道:「蘅蕪可是自己長得好好的。讓先生來養,還不等著餓死。」說著遞來了畫卷。

曲懷觴半臥在床褟上,看著畫卷裡一身繁複宮裝、神情莊嚴的樂執令,輕輕一嘆,低聲道:「誰言何處不江湖……太遲了,太遲了。」


   ※   ※   ※   ※


白先生離去之後,先生也沒有打算恢復從前遊山玩水的樣子,聽說前陣子的大地震是因為神柱崩塌,神州大地還一分為二,眼下先生就是要接續白先生未了之事,繼續為此奔走。

眼看短暫的平和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和前些日子老是捉弄欺負他的白先生相比,自家先生真是和藹可親多了,從前朝夕相處不覺得,這陣子和先生聚少離多,感觸甚深,這回先生說要出遠門,不知怎麼,捨不得的情緒一上心頭,轉眼就淚如泉湧。

曲懷觴一愣,隨即伸手替小書僮刮去臉龐的淚水,笑道:「怎麼,長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到底誰教的啊?」

蘅蕪窘得滿臉通紅,怒道:「昨天喝醉酒看著畫偷哭的人教的!」

先生掩面苦笑:「唉唉,怎麼就被你看到了……。」

蘅蕪吸吸鼻子,正色道:「先生加油,蘅蕪可是期盼先生能帶回師母,才能減輕蘅蕪辛苦的工作量啊。」

「噫,多一個人讓你侍奉,怎會讓你更輕鬆?」

「有師母在,先生自然會收斂行事,蘅蕪只要泡茶掃地就好,免了收拾善後,怎能不輕鬆?」

「哈,說不贏你。」曲懷觴伸手往小書僮額頭一敲,笑道:「到底是誰把你教得這麼伶牙俐齒。」言畢,含著笑,負手轉身離去。

此一去,又是半年,直到繁花又開盡,只剩綠籬上的淺白花朵,廊下土裡埋的新釀也散出酒香,先生愛茶,他也不飲酒,倒是便宜了偷偷來作客的不二作和狂河冰烈。

後來,曲懷觴捎來信,將他安置到日盲族裡,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跟白先生很像的人,據說是他魂魄的化身,不過那張嘴更毒更犀利,對茶的執著挑剔倒還是一個樣。

在那裡,他聽到很多關於先生的消息,他知道先生和心儀的那個女子,最終還是不能攜手紅塵,這天下,送走了一個魔頭又來一個瘟神,先生的奔波何時才看得到盡頭?

秋來之時,先生終於來帶他回家了。

先生的神情不對,沒有了以往的風采,只剩淡淡的迷茫和空洞。

小書僮不是很懂,可惜此刻先生身邊,沒有能開導的朋友,他只能端來茶盤,變著法子和先生抬槓,直到先生露出笑顏、讚他烹茶的技術更上一層樓。

「可惜,以後喝到的機會不多了呢……。」

對著花草溫柔微笑的先生,看著執令的畫像輕聲嘆息的先生,為了一個承諾而執著憤然的先生,無論如何,都是他最景仰的先生。

小書僮紅著眼,哽咽道:「先生,蘅蕪願為您泡一輩子的茶。」

「傻孩子。」先生露出了溫柔的微笑,拍拍書僮的腦袋,道:「你的路,總是要自己去走。」

他低下頭,揉揉眼睛,道:「蘅蕪知道了。」

後來,曲懷觴決定送蘅蕪回故鄉,看到原本碧波千頃、河清海晏的小鎮變得一片荒蕪、寸草不生,終於明白自己該做的事了。

有的人一生活著,只為了守護一個人的笑臉,而有的人,卻是為了守護更多人的笑顏而生。既然那個人不該是自己來守護,那麼至少,這一生,還有其他人,能因為自己的努力,過得更幸福快樂。

而一邊的小書僮,望著自家先生原本木然的面容上,重新散發出自信堅定的光彩,一顆心也跟著活躍了起來,他得意的拍著胸脯對著身邊的小孩保證道:「那當然!我家先生一定能讓大地恢復原貌!」

先生含著笑和他做下了約定,小書僮一邊咕噥著這樣很幼稚,一邊彆扭的伸出手指和先生拉勾。先生離去之時,想了又想,拍了一道白光進他的腦袋,交代要好好替他照顧花草樹木。

小書僮再怎麼懵懂,也聽得出先生話裡的一去不回之意。

三天之後,遠方的風裡開始出現細碎的低語。

然後上天落了一場雨。

他聽見復甦的草木裡,傳來那些生命們的歡欣。

小書僮在鎮上又待了一個月,才惶惶然離去,他照著草木們的指示,來到了藏青雲地一里外的一座山頭,找到了一棵桃樹。

先生呢?他問。

與天地同朽。桃樹說。

他跪了下來,向樹前那片暗褐的土地磕了三個響頭。

桃樹根與石縫中,露出了一枝嫩芽。

小書僮伸手靠近,輕觸那新芽,枝條頓時就根著了魔一樣快速生長,片刻,便長出了一小捧的灌木枝枒,然後任憑他怎麼戳怎麼碰,就是不長了。

熟悉的植物,帶刺的莖、小小圓圓的葉片,和碧玄草堂的綠籬種的灌木一樣。

那是荼蘼,花語是……。

幸福的末路。桃樹說。

誰的幸福,誰的末路?小書僮問。

桃樹不語,風裡只有遠遠近近其他花草的竊竊私語。

一己之末路,換千萬人之幸福。


   ※   ※   ※   ※


這年夏末,出了遠門的掌廚小哥總算將小娘子從天外南海接了回來,一去數年,回來時,大俠他家的兒子都會滿地亂跑了。

掌廚小哥好說歹說、左哄右哄又送上元寶童玩,才總算和刎仔魚恢復了舅甥哥倆好的關係。這會夕陽西斜,他抱著牙牙學語的鯽仔魚,坐在田埂上,認真的聽著刎仔魚訴說村裡的變遷。

「阿舅阿舅,偷偷跟你說,西邊山頭那間阿飄屋啊,裡面住著一個小哥哥喔。」

「什麼阿飄屋?妳偷跑進去喔?」

「豆仔去的,他說,看到一個小哥哥在說話,可是沒別人在那,回來就哭說有『那個』,阿娘就說不可以去。」

掌廚小哥低聲自語:「賭一百兩,頭家娘絕對自己偷跑去過。」

「小哥哥人很好,會送我花,那裡才沒有『那個』呢!都是豆仔亂講。」

「……刎仔魚,聽起來,妳常常去喔?」

「嘿嘿……還好啦,沒有很常……。」

「哼哼,我要跟妳阿娘講……。」

「阿舅不要啦……阿舅阿舅……。」


   ※   ※   ※   ※


西邊山頭的草屋會有鬼屋之稱,實在是因為草木太茂盛了,初掌草木新生之力的蘅蕪不會控制,一不小心讓院子裡移植的花草樹木長成了叢林。加上當作綠籬的那株荼蘼實在太愛惡作劇,才讓偷跑進來探險的孩子哭著回去說遇到阿飄了。

其實,那孩子也沒說錯。

故事總是這樣,你猜到了過程,卻猜不透結局。

這天清晨,蘅蕪煮好了茶水,端到了庭院中央的老藤椅上閒坐著。經過了大半年的訓練,他已經能夠很好的掌控這股特殊的力量了。誰知道繼承了先生半分的力量,就有這麼顯著的神通呢?雖然是有點煩人的神通就是了。

院前的荼蘼搖了搖枝椏上的花朵,抖下了幾片花瓣。

小書僮,快來撿花瓣去泡酒。荼蘼說。

「我才不喝酒呢!」

我喝啊!荼蘼又搖搖花朵。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噫,是化作春泥更護花。

小書僮不情不願的站起身,端了木桌上那杯放涼的茶水,來到灌木叢前蹲下,然後將杯裡的茶湯緩緩撒在土壤裡。

「先生還是喝茶吧,一喝醉了就要亂哭,莫怪鎮上的小孩都說這裡鬧鬼了呢。」

噫!我哪有!

一陣清風卷過,花香更盛了。

蘅蕪拉來小凳子在樹叢前坐下,一手托著腮,一手撿著地上的花瓣放在懷裡,道:「這樣也好,酒倒下去,順便摻點蜜,讓螞蟻把先生整叢啃光光,早早去投胎,也省得讓我煩心。」

耶,還未看你長大,還沒喝夠你泡的茶,我怎麼捨得走。荼蘼說。

一片葉被風卷上天,然後緩緩的落在小書僮的頭頂,像極了以往先生寵溺地拍著他腦袋的時候。

小書僮低下頭,扁了嘴,滿眼通紅,「我記得,有人告訴我,我的路,總是要自己走。」

蘅蕪,你這是在埋怨先生拋下你嗎?荼蘼的枝枒微顫,抖出窸窣的笑聲。

「蘅蕪不敢,只是好奇跟人約了來生的人,把自己搞得魂飛魄散不說,好不容易有個投胎的機會,卻死賴在這兒不走。」小書僮說著,伸手戳戳一朵新生的花苞,然後看著她在自己面前瞬間盛開。

我若是現在便去投胎,來生,豈不要讓她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有丈夫呵護,此生幸福無虞,我也就安心了,多出來的後半輩子,就陪陪我家小蘅蕪吧。

樹叢如是說。

「嗯,待靈犀夫人一老,蘅蕪馬上將這株花草鏟盡,好讓先生投胎去。」

……。

荼蘼無語。

附近的桃樹、李樹、玫瑰月季和屋邊的老榕樹都咯咯笑成了一團。

風裡傳來樹林外圍的消息,不一會,身穿紅衣的小女孩就喊著小哥哥、牽著小弟跌跌撞撞跑進了庭院。

蘅蕪站起身,將兜在衣襬裡的花瓣倒在桌上,走上前去牽著兩個孩子進來,叮囑道:「慢慢走,別用跑的,若是跌倒,以後就不能來了喔。」

「噢。」

領著兩個孩子在庭前的小凳子上坐好,然後進屋裡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果餅蜜餞,分成兩份塞到孩子的衣袋裡。

「小哥哥,這是什麼花?」小女孩指著桌上粉嫩的白色花瓣。

「是荼蘼。」

「能吃嗎?」女孩還在問,小弟就已經張大了嘴、低頭要往桌上湊過去。

「不能直接吃啦!」

「那有可以吃的花嗎?」

蘅蕪撫頭低嘆:「怎麼都只知道吃……。」

「現在沒有花,荼蘼開完,花季就結束了。」說著牽起兩個小孩的手,送他們走出了樹林,林外那棵的小茉莉說,孩子的阿娘已經在找人了呢!

開到荼蘼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

荼蘼是悲傷的花朵,是夏天最後的一種花,此花開盡,再無花。

小書僮心想,先生最後的一點殘魂,化作了這麼一棵充滿哀傷意味的小樹叢,大概是在哀悼那份無緣的戀情吧?

想著想著,忍不住低語:「先生真是可憐啊……。」

傻孩子,誰可憐了?荼蘼聽了,無奈的抖著渾身的枝椏。

今生既了,來生可待,花開盡後,才是結果之期啊……。





【後記】

小書僮:先生先生,這是蘅蕪新養的小狗,很可愛吧?

小狗:汪汪!(衝上去、抬後腳……)

荼蘼:啊啊啊啊啊啊!!!(慘叫中)





突如其來的靈感總是比較好完成……囧rz

很喜歡這對主僕抬槓的樣子。

小正太實在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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