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標題絕對不是在說某荻 (逃)
盛夏的傍晚下了一場大雷雨，洗去白日的蒸溽，直到入了夜，晚風也吹不乾潮濕的地面，一如埋頭趕路的少女的臉龐般，珠淚漣漣。
她帶著倉皇的腳步走進那條熟悉的巷子，仰頭看見公寓二樓透出來的燈光，胡亂擦乾了眼淚，顫抖著按下了門鈴。
直到走到門口，看見來開門的熟悉身影，少女再也忍不住，喊著『姊夫』就撲上前去。
就在此時，姊夫的腰後伸出一雙手，一隻手佔有慾十足的摟著他的腰，另一隻手毫不客氣的敲在投懷送抱的少女額頭上！
「姊什麼夫？」顏面直擊，一擊必殺！
「嗚！」少女抱著頭嗚咽的蹲在地上。
「……。」那位姊夫轉過頭，無言的看著妻子，有必要每次見面就姊妹相殘嗎？下手真狠，看她眼淚都流出來了。
「哼哼。」趴在他背上的妻子只是哼哼冷笑，卻不說話。
「良姊大壞蛋……。」假裝因為挨揍而掩飾真正的淚水，殷小妹負氣的走進客廳抱住沙發上的抱枕娃娃抽泣著不語，卻在電話聲響起時心虛的顫了一下。
與鷹司互視一眼，荻走上前接起電話，聽著電話那頭焦急的聲音，不時安撫的應答著。一雙眼始終盯著沙發上的小妹，先是詫異後轉凌厲，末了，閉上眼睛，發出一聲無奈的長嘆，掛上電話、在沙發上坐下。
「怎麼了？」鷹司接過她手上的乾毛巾，為她擦乾猶濕的髮。
「這要問她。」荻一把搶過被小妹抱在懷裡的抱枕扔到一邊，淡淡道：「妳要解釋一下嗎？」
「良姊……。」抬頭看見荻冷淡卻透著擔憂的表情，殷芊嫿『哇』的一聲哭出來，趴在堂姊的膝上，抽抽噎噎的喊道：「良姊救我！我不要嫁啊！！我才十八歲，我不要嫁啦！」
※ ※ ※
哭累睡著的殷小妹癱在沙發上，悠悠地睜開眼睛，打量著客廳的天花板和牆壁。
現在這裡的模樣，和五年前相差真遠啊！以前哪來這麼大的沙發和抱枕，連燈光都換成柔和的琥珀色了。她抱著抱枕翻了身，就看見落地窗外良姊和姊夫倚著陽台吹夜風的背影。
那是一直以來，都讓她十分羨慕的感情，像王子和公主……不，像王子和王子一樣！
儘管聽起來似乎不是在聊什麼風花雪月的浪漫事，好像還有點嚴肅？但那樣的氣氛就是和某人勉強牽著自己的手時候不一樣。
「你不用在意這麼多，我都說沒關係了。」荻伸出手將他緊皺的眉頭撫平，「再說，我不像以前那麼怕冷了。」
「……。」輕歎一口氣，將她的頭攬在肩窩處，「還是覺得委屈妳……。」
「這麼說，這些年不就是我委屈你？」
「不是……。」鷹司輕嘆了口氣，才道：「其實，我也很捨不得這裡……。」
轉過頭，發現她醒了，兩人這才一前一後走回客廳裡來。
而少女眨著大眼，一臉迷濛地坐了起身。
年少時的童話，不一定有美好的結局。
總是小心翼翼扮演好公主角色的小矮人，終於得到了王子的垂青，但是王子牽著她的手，心裡卻始終想著別人。小矮人不介意，因為總有一天她會成為真正的公主，然後和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只是，什麼才是幸福快樂的日子？
「什麼啊？為什麼我是小矮人！」小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搥著阿荻，「我很認真在講耶，不要開玩笑啦。」
「喔，反正妳的王子欠女朋友找妳當備胎，終於等到妳滿十八歲了要把妳娶回家，不是正和妳意？」接過鷹司遞來的飲料，荻向他揮了揮手，把他趕回房裡，留下一塊姊妹談心的空間。
「一點也不！」看到姊姊這麼無情，小妹嘴一扁又要哭了。「他又不喜歡我！」
「妳不是常說，只要妳喜歡就夠了。難道妳不喜歡他？」荻用殺人目光制止了她又要氾濫的洪水，繼續問話。
「我喜歡他！當然喜歡……。」小妹理直氣壯的聲音漸漸變得小聲而飄忽，「可是，又不是那種喜歡……。」
什麼這種那種，她也說不清楚。
從國中的時候就暗戀那個風度翩翩、常帶著陽光笑容的學長，他才華洋溢、人緣又好，一舉一動優雅十足、像個完美無缺的王子。可惜身邊總有個漂亮學姊，她只能遠遠的偷看著，幻想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泰然自若的站在他身邊。
直到上了高中之後，和他的堂妹成了同學，最後歷經風波終於如願以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只是他雖然對她很好很溫柔，卻像是對待妹妹或寵物一樣……。
想到這裡，殷小妹含恨的咬緊了牙根，「什麼『妳真可愛』，什麼『妳真有趣』……根本不把我當女人看嘛！」
「妳本來就不是女人，只是個小蘿莉。」荻毫不留情的吐槽，「更正，是個很笨的蘿莉。」
「嗚哇……。」
「閉嘴，繼續說下去！」再敲一記。
「嗚嗚……好兇……。」
紫宮家四代同堂，有一海票兄弟姊妹、叔叔、姑姑……家裏的院子跟學校操場一樣大，別墅的客廳跟禮堂一樣寬敞，還可以打躲避球，而且他是大家長最疼愛的那個孫子，將來家業的繼承人，是個貨真價實的王子。
算命的說他們家人都必須要早婚，最好在二十歲以前，所以才會年紀輕輕就在找對象，學長大她兩歲，已到極限，家裏催婚催得其兇無比。
她實在無法想像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會遇上這種情形，所以前幾次說起婚約的事只當作是開玩笑或哄她的，都睜著閃亮亮的眼睛像小狗一樣興奮，只差沒說：殿下，一切遵照您的意思就好。
好……好……好個鬼。
想到她家那一堆要遵守的家規、那個看起來很嚴肅很恐怖的老太太，她就渾身發顫……。
「嫁進豪門，不就是妳一直希望的嗎？」荻可是記得眼前這個笨蛋傢伙書桌上有一堆『嫁入豪門當貴婦』、『釣金龜婿一百零八招』、『上流社會須知』這種怪書。
「是……是嗎？可是我覺得好可怕。」小妹眨了眨眼，「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嘖，書買來是看火大的喔？妳跟本就只看過童話書吧？荻無言的揉亂了小妹的頭髮。
「以前，妳的那種怪異行為，我沒什麼理由反對妳，反正總有一天妳會清醒。」像在安撫寵物一樣，拍著小妹的頭，冷笑道：「而且會覺得那種行為很白痴，絕對會後悔！」
「啊啊！」小妹抓著頭慘叫，「為什麼妳會知道？！」尤其是在看了越來越多的漫畫小說、個性變得越來越邪惡扭曲之後，每次面對著別人展露出充滿神聖氣質的微笑的同時，背後，心裡會有個『裏人格』在瘋狂打滾。
荻了然的笑了笑，道：「想怎麼談戀愛都隨便你，喜歡多少個人也無所謂，要這麼鬧，也是妳自作虐。」
喜歡迷戀一個人，是很單純而美好的一件事。
就算因為得不到而帶著心酸苦澀、或被揭穿心事而困窘羞惱，卻在沈澱多年之後，往往只剩下記憶裡的心動，純粹而甜蜜。至於那場戀愛的最後結局是什麼，都已不再重要。
那是年歲漸長、認清了世界的現實面，思想與人際都越發複雜之後，所不能再得的青春限定。
「好像談過很多戀愛一樣，明明就只交過姊夫一個……。」小妹低聲咕噥著。
但是，要和一個人踏上紅毯，卻不是這麼簡單的一回事。
妳可以很喜歡一個人，很迷戀一個人……卻不代表，妳會願意和他相處、一起生活；可以暢談心事、一起懷念過去煩惱未來，不代表妳可以包容他的缺點、接受他的家人、他的一切。
妳必須犧牲一些什麼、花費一些心力去磨合、去經營，然後看清楚眼前的人，包括他的優點缺點，在得到與付出之間取得平衡，如果不是下定了決心，總有一天熱情熄滅，就會後悔。
「但是妳要認清現實和想像的差距，如果妳沒有這種覺悟，最好還是不要嫁過去。」荻看著小妹，心裡猶豫著是不是該把『就算是王子，說不定也會摳腳底板看搞怪藝人說笑話滾來滾去』這種殘酷的現實告訴她，不過說了搞不好她更愛。
「良姊，妳嫁給姊夫，也是做好這種覺悟嗎？」
「……當然。」荻的臉上閃過一絲柔和的笑意，又眨了眼，促狹道：「所以，妳即時醒悟是對的……。」
耶！良姊最好了！小妹露出開心的笑容，感動地撲在她懷裡蹭了蹭，隨即被一腳踹開。
「……但是作法錯了！」用力把抱枕砸在她頭上，荻惡狠狠的罵道：「紫宮家是什麼人物？訂婚前晚未來媳婦就這樣跑了？妳叫對方面子擺哪裡？妳認為老爹要怎麼去給人陪禮道歉對方才會接受？妳幾歲的孩子做事情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
「我……我知道錯了嘛……。」抱枕與沙發深處裡傳來小妹微弱的啜泣。
「有這種大事為什麼不早點說？妳害妳家老爹差點中風知不知道！」荻挽起了袖子，準備好好教訓一頓，「都滿十八了，要知道什麼是認真什麼是開玩笑，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給我回去乖乖出席然後道歉！」
「嗚啊！！」
※ ※ ※
被良姊狠刮了一頓，直到妘姊來了一通電話『沒事了，快回家』，她才如釋重負的坐上姊夫的車。
原來逃跑的不只她一個——紫宮家的小子先一步落跑了，對方的家長很誠實的來道歉。也對，套一句前女友學姐常常罵的話：『你去跟你阿嬤結婚算了啦！』，戀家的王子其實也沒比她成熟多少。
如果在以前，也許她會很失落、深受打擊，但是現在只有一種得救的輕鬆感覺，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不見棺材不掉淚？
只是，喜歡的心情是不會變的，就算她喜歡的，也許只是當時自己眼中的那個幻影而已。
但是結婚這種大人的事？還是免了吧，她還有很多青春歲月要揮霍啊……。
殷芊嫿眨眨眼，歪著頭問坐在駕駛座的人，「姊夫，良姊好兇喔，你怎麼追到她的啊？」
「……。」鷹司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妳怎麼不去問她？」
「小氣……。」
「……妳知道我們年底要搬去東瀛的事嗎？」
「嗯，良姊有說。」雖然有些捨不得，但是轉念一想，又開心的道：「這樣以後就可以常常去東瀛玩了！東瀛應該很多帥氣美少年吧！？」
「……。」還學不乖啊……。
嘿嘿訕笑了幾聲，她呼了口氣，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怎麼辦，我對不起老爸，我一定害他白了頭髮……他會不會把我趕出門？我沒臉回家……。」
「不會的。」鷹司看著前方閃爍的街燈，露出安撫的微笑。「他現在一定在等妳回家。」
「唔嗯。」想起老爸的臉孔，她瞬間紅了眼眶，「姊夫啊，奉勸你最好別生女兒，將來會很痛苦的！老爸常常這麼跟我哀……。」
「呃……。」好像有點晚了，上回產檢好像說是女兒……。
想起當時從殷家伯父手中接過阿荻的手時，那作為父親臉上不捨的表情，難道終有一天要落在自己身上嗎？
「姊夫姊夫！」還沒來得及感嘆，殷小妹又雙眼發亮的湊過來問，「講一下良姊的事嘛！她對你有沒有比對我溫柔一點啊？還有她嫁你到底是做了什麼『覺悟』和『犧牲』？說一下啦……。」
「咳……。」鷹司只是苦笑著點頭搖頭，招架不住的道：「開車要專心。」
「嗄……口風這麼緊？」小妹噘著嘴，再次癱回椅背上看著窗外的夜景，呢喃著：「討厭，到底什麼跟什麼……。」
雨後的夜裡，街道十分寧靜，一輪明月高掛天邊，像極了每次補習夜歸的時候，父親在公車站牌等她回家的那盞街燈。
她忽然有些懂了良姊所說的那些，雖然有些模糊，也許有一天遇到真正屬於小矮人的王子，她才會懂得，為什麼會願意捨棄自小保護她的那片森林，跟著王子往陌生國度而去……。
※ ※ ※
送她回家之後，一個人行駛回家的歸途上，鷹司想起了小妹所問的那些話，進而想起交往、成婚以來的這些日子。
與其有一天要丟掉，不如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是原先那個『樣品屋』的由來。
即使和他在一起，她明明可以依然故我的過著簡樸的生活。就像從前一樣，隨便吃著買回來的三餐、偶爾自己下廚也是煮得清淡，櫥櫃、冰箱、客廳，依舊乾淨而空蕩，書櫃上除了小妹的謎樣收藏空無一物……。
他不會說什麼，因為他也是過慣這樣生活的人。
但是，明明工作的忙碌不亞於他，她卻還是很用心的在改變這種現象。
廚房裡的餐桌添了幾張椅子，架上擺滿了各式器具與水果、麵包。客廳裡的沙發上有溫馨的抱枕和朋友送的玩偶，書架上多出了他和她的書，還有合照的相框。而牆上掛著月曆，寫滿了一個月的行程，在風裡打轉的吊飾娃娃嘴角勾著可愛的弧度，她說那很像笨蛋小妹……。
其實，也只是多了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卻使得這個地方看起來『很難打包』，自然不同於之前隨時準備要搬走的錯覺，讓原本匆促而冷清的『飯店』氣息消失，增添了『家』的滋味。
相識多年，深知她念舊又排斥離別的個性，她討厭改變，卻願意為了他慢慢在改變，讓這裡更像一個家、更讓人眷戀，如今為了工作不得不搬回東瀛，她一口搭允，到頭來捨不得離開這裡的居然是自己。
但是，家之所以是家，卻是因為有她。
輕輕撫上沙發上她熟睡的臉龐，在她睜開惺忪的睡眼時，輕吻上她的眉心。
「我回來了。」
不管在哪裡，只要有她，都是可以歸去的地方。
這次是真的全劇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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